第两百零九章 夜雨涨秋池-《出鞘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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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而在冥冥之中,掌握万物命数的天道也好,那个漠视苍生,掌管凡间神灵登天之路的天官也罢。

    它们只是高高在上,以居高临下的姿态,冷眼看待人间。

    一如那山神庙中,冷眼看待一个外乡少年的人们。

    在天道眼里,你我皆是“外乡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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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黑衫翠剑,腰悬玉牌,手提酒葫芦,肩上站着个喜欢玩火的苍白纸人。

    月色里,少年登山。

    站在半山腰处,李子衿不止一次回过头看。

    想起去年春天,还在逃亡之时,曾在一座无名山巅,回望云霞山一眼。

    好像故人与故事,都在那一回眸之后,留在了昨天。

    时过境迁,入境培元境的少年,看待昨日的自己,似乎一直都如登山一般。

    步步攀高,偶尔回头,身后风景仿佛从未变过,变的只是自己的心境而已。

    回想起自己那些登山的场景,起初陪在身边的人是苏斛,后来陪在身边的人是红韶。

    如今陪在自己身边的,是那只“玩火自焚”的苍白纸人。

    那位美若天仙的裁光山山神娘娘,笑言一句仙路孤寒,其实仔细想想也对。

    世人为何那么煞费苦心的想要求长生呢?

    也许是因为,死后埋于黄土之下,太过孤独寒冷。

    岂可无人作陪。

    不知当下是什么时辰,少年只知道,眼中那月色,已经高过枝头,躲在云后,若即若离。

    李子衿终于攀上裁光山中间这座矮峰,那山君说此地名为涅槃峰。

    不知与佛家,有何关联?

    正值少年恍然出神之际,身前那悬崖峭壁之上,竟然凭空出现一座寺庙。

    李子衿揉了揉眼,是眼花了不成?

    在确信那边真有一座寺庙后,少年缓缓向其走去。

    来到庙前抬头望,牌匾高悬“悬空寺”,走近一看,那悬空寺名副其实,镶嵌在陡峭崖壁之间,玲珑剔透,宛若浮雕,棱角分明,极其惹眼。

    若是远观,悬空寺宛若大鹏展翅,凌空欲飞。

    李子衿走近悬空寺,见左右两侧,与那裁光山脚处的山神庙景色相似。

    除了无那百年银杏之外,左右两侧各有一池子,池中有鱼,悠扬逐浪。

    池子虽小,池上却有弯弯石桥,不知建造此寺之人,是否想要暗合那“小桥流水”之雅意。

    烟火气之后,少年望见石碑,石碑铭文“不闻鸡鸣犬吠”六字。

    李子衿哑然,怎在这佛家寺庙里,见一道家言语?

    莫不是走岔了。

    有一赤脚僧人,走路悄无声息,来到那秋池旁,笑言一句:“小施主深夜到访,可是要夜宿悬空寺?”

    少年快速转身,原以为自己在这深山老林,莫不是冲撞了什么妖精,不曾想抬头看见是一赤脚僧人,慈眉善目,手握佛珠,正望向自己。

    李子衿愣了愣,那赤脚僧人又笑着说道:“小施主莫要惊慌,贫僧乃是这悬空寺的方丈,法号了云。贫僧从偏殿那边,看见小施主立于门前,故而来此询问。”

    少年赶紧双手合十,朝那赤脚僧人恭敬道:“在下李子衿,仓庚州人士,见过方丈。”

    了云点头笑了笑,伸手虚按一下,“这悬空寺便只有我与徒弟两人居住,小施主不必拘谨。”

    赤脚僧人微微转过头,伸手一指,偏殿门口,便凭空出现一个小沙弥,敲着木鱼,正做功课。

    了云指着那小沙弥,说道:“小施主,你瞧,那便是我徒儿,法号忘忧。”

    被赤脚僧人法力幻化而成的小沙弥放下木鱼,蓦然起身,转过身来朝李子衿双手合十,行礼一番,轻声道:“李施主。”

    李子衿随即还礼。

    然后这才回答了云的问题,少年说道:“了云大师,实不相瞒,晚辈打算在这裁光山结茅修行,的确要在这涅槃峰上,待上一些时日。”

    李子衿还是说的轻巧了,准确来说,他需要在此突破金丹境,亦或是寻到可以替自己延年益寿的法子。

    无论是哪一件事,都不是“待上一些时日”可以解决的。

    除了漫长的修行时光之外,还需要种种机缘巧合。

    了云“嗯”了一声,旋即朝远处那小沙弥摆摆手,示意他坐下继续做功课,后者乖巧听话,立即照办。

    赤脚僧人点头道:“既然小施主打算在此处修行,不妨住进悬空寺来,与我师徒二人同住,相互之间,也好有个照应。毕竟这涅槃峰上,既无人家,也无别的寺庙、道观了。”

    李子衿有些犹豫。

    了云爽朗笑道:“无妨,贫僧只是提个建议,还请小施主一切随心。”

    李子衿问道:“多谢方丈,不知在下住进悬空寺,可会影响方丈与忘忧师傅修行?”

    说完,少年撇过头,伸手指了指自己背上那柄剑,补充道:“在下是剑修,若在贵寺修行,难免剑光剑影的,怕冒犯了两位师傅,还有那些慕名而来的香客们,还有···还有佛祖。”

    说着,李子衿斜瞥了悬空寺正殿一眼,那边正殿里,坐落一座佛祖金身,极为耀眼。

    了云双手合十,佛唱一声:“阿弥陀佛,小施主心性纯良,佛祖又岂会怪罪于你呢。大可放心住下。”

    了云没告诉少年的是,这座悬空寺,被施了障眼法,眼下能看见,能走进这座悬空寺的,便只有李子衿一人而已。本就是临时幻化出的一座寺庙,哪来的香客?

    李子衿这才再度朝了云行礼,说道:“那便叨扰二位师傅了。”

    少年又朝正殿那边,远隔着一座小桥流水的佛祖金身遥遥双手合十,行礼。

    拜过了方丈、小沙弥、佛祖金身,少年心里这才缓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了云说道:“小施主,今日时辰不早了,就由我那徒儿带你去往住处歇息。等到明日,再有贫僧亲自引你在寺里逛逛,熟悉熟悉,小施主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李子衿说道:“客随主便,全凭方丈吩咐。”

    那赤脚僧人笑道:“不敢。”

    僧人又转头喊来那小沙弥,对他说道:“忘忧,请你引这位小施主到后院住处去,切莫怠慢了人家。”

    那小沙弥十来岁的模样,踩个木鞋,一张小脸如同粉雕玉琢,颇有灵气,模样可爱,分别向了云和李子衿行礼之后,说道:“李施主,请随我来。”

    少年与方丈告辞一声,随忘忧踏过小桥流水,走正殿与偏殿之间的小路,去往悬空寺后院。

    期间有一条廊道沿峭壁而建,瞧着凶险,却是有惊无险。

    走过廊道,攀升阶梯,往复盘旋数层,遂至“后院”。

    依然坐落于悬崖峭壁之上,孤零零一间禅房,里头也无床,就只有几块蒲团放在地板上,李子衿却反而欣喜。

    炼气士修行,夜里大多假寐,无须真睡,在蒲团上打坐修行,缓缓调动识海中的灵气于体内洞府窍穴运转小周天、大周天,反而对修行裨益极大。

    而且第二天的精气神,非但不会受到影响,反而会气色佳,精神好。

    禅房中的装潢摆设极其简单,蒲团,茶桌,木鱼,一本佛经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身外之物。

    小沙弥引李子衿来到禅房后,提醒他几条规矩。

    说在悬空寺住,需要跟他和师傅一样,可以不遵守十善,但是需要遵守五戒。

    五戒,是一不杀生,二不偷盗,三不邪淫,四不妄语,五不饮酒。

    前面几个,李子衿自然无妨,可若要少年不饮酒,这就有点要命了。

    他试探性问道:“忘忧小师傅,五戒其四,在下都毫无问题。只是饮酒一事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酒葫芦,又说道:“敢问小师傅,在下若在悬空寺外喝酒,算不算破戒?”

    那忘忧小沙弥想了想,皱着眉头说道:“出家人无论在在家出家,都得遵守五戒,这是基本戒律。不过李施主既然不是出家人,只是暂住在悬空寺内,只要不在寺内饮酒,便无大碍。”

    闻言后李子衿长出一口气,感激道:“多谢忘忧小师傅!”

    那忘忧小沙弥摸了摸后脑勺,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李施主客气了,对了,还有一事师傅没有告诉李施主,悬空寺里只提供素斋,施主若喜好荤腥,恐怕小寺爱莫能助。”

    少年笑道:“素斋无妨,在下不挑食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小沙弥笑了笑,又道:“夜已深了,李施主早些休息吧,明日清晨我再来引你去见师傅。”

    说罢,忘忧转身离开禅房,朝来时路走去。

    李子衿没有关门。

    如果关上门,那便连风都不能陪他了。

    少年走到禅房中心,随手取下翠渠剑,酒葫芦,不夜玉牌,解下身上两只装着神仙钱和金银的包袱,将这些身外之物,随手放在禅房茶桌上。然后走到其中一张干净蒲团上,缓缓坐下。

    他挪了挪身子,好让自己能够透过禅房大门,看到门外的景色。

    从前师妹陪在身边时,看山山也笑,看云云也飘,天下之大,无处不是良辰美景。

    如今师妹走了,再看这些景,只剩下一地荒凉,伤春悲秋。

    一场夜雨,说来就来,将后院一处池塘填满,池水满溢而出。

    归期未有期,夜雨涨秋池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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